那年七月的那一片翠绿散文

时间:2024-04-28  字数:2700字  手机阅读

那年七月的那一片翠绿散文

“你叫宇儿吧?”卖豆腐的女人拾着我要的食品,笑着问。我望着她:“你?你认识我?”……

“宇儿”是我的小名,多年没人再叫过。“我认识你,”她说。我很少进菜场,今儿突然想到了拌凉粉和辣酱蒸臭豆干,下班路过小菜场就拐了进去。她怎么会认识我?她中年模样,淡蓝短袖衫上缀着朵朵白花,一绺黑发绾成高髻,还有几缕垂在——漾着两个笑靥、透着一抹红晕的脸颊上……就是现在也可以看得出:当年她是个大美人!她递过塑料袋,——嗯?豆制品不用秤盘戥斤两,估堆儿买卖?一想,也许豆腐摊就这规矩,便掏钱付账。“今儿吃这?”她说。我递钱给她,她未接。我说:“今儿?今儿怎么了?”“今儿是七夕,你们城里人说的情人节,大节气呢!”“啊,哦,”我随口应道。什么“大节气!”七夕“鹊桥会”民间传说而已,后来国外情人节传进来,我们接轨了,硬把夫妻会面说成“情人节”;若夫妻天天在一起,难道天天都是情人节?!说到“七夕”,我心头一震,依约想到了什么。在她脸上又看了看,似曾相识:丰润白净的脸上漾起一片绯红,短袖衫蓝色白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蓝天白云、朝霞满天……我想不起来她了。她一把攥住我握钱的手:“算了,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就是,”她说。我说:“我不进菜场,照顾不上你生意。”“那也没事,”她将我手往我跟前推,我就往她跟前送,两只手练腕功似的推来挡去。众目睽睽下拉拉扯扯,有碍观瞻,我只好笑纳。看来我真要常进菜场“照顾”了。

回家路上,我覃思冥想,——撩开尘封的记忆,竭力搜寻着:蓝天白云,甜甜的笑靥,满天朝霞,且能叫出我的小名……嗯?她?一定是她——巧儿!一晃三十多年过去。

井边老槐树下的情景顿涌眼前。

我的小叔叔在银行工作。也不是银行,门牌上写着“金融办事处”,当地人都叫它“银行”。银行所在的镇子离我家三十多里山路。叔叔刚调去不久的那年暑假叫我去住几日。银行像供销社一样:半人高的柜台,将几间瓦房一劈两半。柜台是实心的,没有玻璃,没有陈列商品。柜台外的那一半冷冷清清,没人存款,也没人取钱;柜台内的一半,叔叔和几个男女同事,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拉算盘珠儿,五指飞快,有节奏地弹跳着,噼噼啪啪的响声若潺潺流水,似绵绵琴声。拨拉一阵,蘸水笔往墨水瓶里轻轻蘸一下,就将算盘上排列严谨的那串珠子变成一行行数字,工工整整地填到账本上。叔叔对面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事,叫“沈阿姨”。她那细长柔嫩的指尖在算盘上飞舞,不时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溢淌着甜甜的笑意,拨一会就停下来,抬头望着叔叔:

“哎,你侄儿多大?几年级?”

“虚岁十六,初三,”叔叔说。

“和我家巧儿一般大。有对象么?”

“还是孩子……”

“订娃娃亲多着呢!给你侄儿说一个咋样?”沈阿姨望着叔叔,又看看我,绯红的脸颊上旋起一对小酒窝儿,眼里闪着光彩,恰似波光漪潋里折出一束七彩阳光——灿烂绚丽。她在等着叔叔回话。叔叔看看我,又看看她,笑而未语,继续拨算盘。我来这后,沈阿姨对我很关心,每次都带来好吃的,我的衣服也是她拿回家洗,叔叔单身在那,衣服都是自己洗。叔叔拗不过她只好依从。第二天,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就递到我手上,淡淡的皂香羼合着经光合作用的棉织物的特殊香味悠悠飘来,我真不忍心再穿它,恨不能将它放到木箱永久收藏,时不时地拿出来闻闻。叔叔过意不去,就给她女儿买了一双塑料凉鞋,红色。沈阿姨拿着凉鞋看了又看,脸颊上又飘出一对绚丽的小酒窝:“红色象征红火,好运。我就爱红火。算孩子信物吗?”她那玉洁的脖子轻轻一动,随即飘过一阵清爽的甜笑。叔叔“呵呵”着。

那天,她又停下算盘说:“哎,侄儿若读书不成就学木匠,我家隔壁的师傅手艺很有名。巧儿学了裁缝。有了这两样手艺,结婚盖房打家具,作嫁衣还省得一笔费用。”叔叔冥合着沈阿姨的意思:“那是,那是。”

柜台里边的.算盘声停止,便响起瓷盆筷子饭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人们哼着曲子走进柜台后面的食堂。沈阿姨家在当地,不吃食堂,但她有食堂饭票,常掏出一沓饭票,说:“孩子正长身子,饭量大。”“有,有。”叔叔摇摇手,婉言谢绝。

我人地两生,做完了暑假作业,没处玩耍,整天坐在后门槛上,望着拨算盘,渐渐就没了兴味。对,井边冲凉水澡去!

水井在街后。

农历七月,室外热浪翻滚,路边被太阳烤蔫了的杂草上蒙着厚厚一层尘土,知了拖着长长的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叫着,我一阵忧伤,——难以言说的忧伤袭上心头,可是,游目纵览,眼前的一切:绿油油的稻田、丰盈的瓜地、挂满枣儿的果树;群山葱茏,风光绮丽,甚至空气和强烈的阳光,无不让人充满着欣喜与幸福。

井边有一株洋槐树,树高数丈,汁饱叶鲜,苍翠碧绿,蓬蓬松松,盘曲虬蟠的树根伸向田间,盘上路边,连深井的青砖缝隙里都钻出了一丛根须,根须上生着片片嫩绿的小叶儿。槐树在水井四周投下大大一片树荫。树荫下纳凉冲澡好不快活!这株老耄的大槐树,还是在电影《天仙配》里见过,是董永和七仙女的证婚人。井水清冽透凉,浇到身上不觉就龇牙咧嘴打个冷颤,水珠蘸到嘴里都有股甜味,难怪食堂炊事员说,水好饭菜就香。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绽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身后飘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我扭头望去:逼仄的草径上走来一位女孩。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白花短袖衫,一条紧紧箍住胯部的黑色裤子,裤管卷在膝盖处,露出一截白嫩的腿杆儿,脚上是一双红凉鞋。我光着膀子,短裤已被井水浇透,紧紧贴在身上,下身清晰可见。我赶紧曳拽、整理着短裤,手一松,湿漉漉的裤子又贴到肉上,慌忙蹲下身子,低着脑袋,蜷缩在井栏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助,惶恐。歉仄自己孟浪:怎么没考虑到女孩来井边担水洗涮呢!

“你是宇儿吧?”我羞涩,惶恐,空蒙的眼神,傻傻地望着她:她秀发绾髻,一绺刘海下忽闪着一对晶亮的大眼珠,似微笑,似腼腆,神情平静又温馨:“来,帮我打水!”两片笑靥随即飘在那张饱满水灵,彩焕灿烂的面颊上。像,很像!她就是沈阿姨家的巧儿。我心想。我哆哆嗦嗦地站起,勾着背,走到她跟前,接过井绳。“男子汉怎么扭扭捏捏的!”她嗔怪道。此时,我顾不得羞赧,直身,抬眼——豆蔻年华,红唇皓齿,面若桃花,夭夭灼灼,尽管短袖衫里透出一道紧束着胸部的白色“假领子”(胸罩,当地人说“假领子”),但仍然束不住少女那青春美丽的线条:高高挺立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卷起裤管的腿上沾满泥巴,像从秧田里走出。看我注视着她腿,她显得一丝拘谨,就将一只腿躲到另一腿后面,脚趾似乎也蜷缩着,不时低头斜睨着。她两脚纤小秀气,两腿纤丽修长,漂亮,迷人。她说她不念书,学裁缝了。沈阿姨说过,孩子选择不了家庭出身,但能选择职业,巧儿出师就结婚。“刚帮师傅家干完农活,”她看着腿说。我说,不念书多可惜啊!她说,她爷爷是地主出身,影响了她,念也白念。我立马想到叔叔房间那支枪就是专对她们家的。可面前的她花般俏丽,玉般质朴,怎么会……我一阵惊悸。

叔叔房间有一支半人高的步枪,“三八”大盖步抢,电影里我见过。刚来那几天我经常拨弄它。枪架在椅背上,瞄着什么。扣动一下扳机,就拉动一次枪栓,不一会两臂酸痛。就想,我比小八路大多了,这枪我都举不动,他们能扛着漫山遍野打游击?那年头多少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因受到牵连而放弃学业,过早地担负起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职业。我问叔叔:银行配枪作何用?他说,防止地富反坏右复辟搞破坏。“这年头他们都整傻斗晕了,请他们来破坏,也没那个精气神,”叔叔叹气道:“人一分了阶级就你死我活,无止境地斗。哎,穷日子都难熬,谁有心思搞复辟哟!”……我不相信眼前的她能搞复辟作破坏。对阶级的划分与排斥异己我也有了一点看法。

老槐树下静悄悄的,清风丝丝,拂去了她脸颊上的红晕,她向耳边捋了捋飘起的一绺秀发:“株连九族,天理何在!”她神情忧伤地说。“大学生都从工农兵里推荐,我念也白念……”她眼里噙着泪花,没再言语。我打了两桶水,她慢慢地绕着井绳。突然,她眼睛一亮:“我家隔壁那个木匠师傅手艺好,你念完书可跟他学手艺……”我点头“嗯”着。她挽好井绳,没有动身。我的短裤也吹干了,穿上背心陪她站在井边。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我想用什么话抚慰她,可又找不到恰当词语,抬头望着老槐树,冥幻中它张开了大嘴,可就是不出声,我急了:“说话呀!你。”“你说什么?”她望着我。我赶紧纠正道:“这棵槐树好大哦。”“像电影里的槐荫树吧?”她望望我,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有槐荫树那般灵性就好了。”看我望着树出神,她说:“今儿是什么日子吗?”我摇摇头。“今儿是我的生日,所以取名‘巧儿’。”她显得有些激动。“今儿还是什么日子吗?”她又问。我继续摇着头,茫然地看着她。“今儿树上怎么没有鸟儿?今儿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会,没有桥怎么过银河?所以鸟雀都去搬运柴禾搭桥铺路了,让他们夫妻团聚。鸟雀也通人性,知道怜爱,助人为乐。”我抬头望着大树,果真没有鸟儿。她慢慢地说着,我傻傻地看着,呆呆的听着……“我回去了,师傅家等水煮晚饭呢!”她挑起担子说。走出两步,又转身:“明年暑假还来吗?明年七夕还在这冲澡吗?”我点头“嗯”着。她身材健美匀称,尽管晃动的水很沉,可她微微摆动着身子,脚步轻盈,轻松自如,红塑料凉鞋橐橐有声地踏在弯曲的小径上……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悲伤,默默为她祈祷:祝她早日学成,一切遂心!

假期即将告结。我踏上了来时的那条山路。山风悠悠,鸟儿鸣啭,晨露未干的草木仿佛向我点头微笑……我似乎高兴不起来,像丢了什么东西,不觉转过身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蓦然间,一个靓影在闪动,啊!老槐树下,一缕灿烂的朝霞正朝我微笑……我看到了:井台上,她正伸着柔嫩的胳膊正向我这边挥动……我边走边回头,直到“蓝天白云”消失在苍翠的山林间。

第二年,叔叔调到城里,那个小镇我再没去过。但,七夕那天,幽静的老槐树下,凉风习习的井边的那个情景刊心刻骨,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前些年我去那个镇子公干,“金融办事处”旧址上建起了“农合”大楼,老槐树不见了,水井的遗址上已是一座浓烟滚滚的水泥厂。我想,巧儿一定出门办厂谋发展了。

想不到,今儿菜场巧遇。她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要不是当年的成分规定了她……哎,谋生之路千万条,裁缝也是谋生手段,裁缝改行自属正常。改革年代,人都往高处飞。裁缝能创办衣帽公司,担任老总,或服装行业设计师;她当不了老总和设计师,卖豆腐也是一条生路。谋生手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生路上谁都不会一帆风顺,磕磕碰碰总相随……

我眼前一亮:突然想到当年那口深井里挤出砖缝的那丛槐树根和绽放出顽强的那片翠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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