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情感散文

时间:2024-05-10  字数:5800字  手机阅读

你的样子情感散文

记忆中,你是个裹着小脚,柔柔弱弱,颤颤巍巍的老太太;

无论四季,头上总顶着一块灰色的方巾,被你对折成了三角形,留下两个长边在耳旁,随着你的步伐而晃摆着;头巾的下边,稀稀拉拉的长发,被你挽了低低的发纂,紧紧地贴在后脖处;

你的脸上密布着深深浅浅的皱纹,仿佛家乡高山的千沟万壑;

你的脾气很急躁,总是容易发脾气,总是习惯着抱怨,并且用手不住抹着眼角的泪;

你总说楼房就像个监牢,束缚着你,你只能趴在窗口看外边,或者盘腿坐在席梦思的床上,你说那一点都不如乡下的大炕舒服;

你不喜欢陪我玩,又总是嫌我闹腾,便哄着我爬到床上,用你那浓重的方言给我讲故事,试图让我能够安分一点。你的故事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什么狐狸偷鸡不成,反成了精,勾去了隔壁的小三叔;什么狼妈妈错认了家里的小狗崽当儿子,想方设法地叼走了小狗崽。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听幼儿园老师讲的那些白雪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之类的故事,于是听着你讲故事,我便总是左摇右晃着,亦或是躺着,靠着,趴着,变换着各种姿势地听,又或者一点一点地从床上蹭下去,然后快步跑开,你便用手指着我,说要给我父亲告状,但是没一会儿,你又在“狗狗儿,狗狗儿”地呼唤着我,那是你对挚爱的孩子最亲昵的称呼。

可是,我却不喜欢你,不能自然地亲近你,甚至不愿靠过去,亲吻你的脸颊,因为我真地很害怕你脸上的皱纹,至今想起,依然怕,怕那种岁月的锋利,怕那种深深的烙印。

而姑姑总说,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你的样子。

她说,你生在西北偏僻的乡下。在那个以裹脚为美的时代,你的母亲也让你裹了脚。但是又不忍心见到你那般痛楚,便半道放弃了。于是,你的脚便只有棒棒的形状,也并不符合那时“脚越小越美”的标准。好在你年轻的模样还算俊俏,是那黄土高原深处绽放的洋芋花,卑微,却坚毅。

她说,你的头发乌黑亮丽,从青春到暮年离世,从满头青丝到暮年的稀稀落落,黑亮从未改变。那是因为你格外用心地梳理。你会用白胡麻熬水,用小刷子蘸了胡麻水,刷在头发上;你梳头时,会梳理地一根不乱,然后盘起发簪来,并别上两个银钗。你说,那银钗是你出嫁时,老母亲给的嫁妆。你梳理的发髻,即便忙碌许多天,顾不得拆开梳理,也不会散乱下来。

她说,其实你特别爱干净,甚至有一点洁癖,而她,竟就遗传了你的洁癖。这在那黄土坑洼里生活的你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行为。而你,即便衣服打满了补丁,也是干净整洁的。你从不会让孩子们脏脏乱乱地走出家门。

她说,其实你很会哄弄孩子,而我不服管,大概也是因为我们祖孙很少生活在一起,感情还没有培养起来吧。事实上,你不仅故事讲得好,连唱歌都很好听。你的孩子们都喜欢听你讲故事,尤其是讲“故精”。

让我理解,“故精”应该就是故事里最好听的,因为你会边讲边唱。这个我没有听说过,或许我坐在你身边时,你已经因为满身的疾病,没有力气给我唱了。

姑姑很陶醉于描述你讲“故精”的场景:大都也是关于狐狸精,后娘,童养媳之类的主题,你总会讲得头头是道,就好像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讲到悲痛的情节,你就会拖着哭腔唱起来。而你讲得最好听的一个故精,便是《童养媳转娘家》。那是怎样一个苦大仇深的童养媳,那令人悲怜的命运,经了你的`口,便那般扣人心弦,令人潸然泪下。尤其是你的唱段,长长短短,抑扬顿挫间,便仿佛那童养媳就坐在身旁,如泣如诉着。而你独自一人时,也会呆坐窗旁,轻声哼唱着“可怜的妈呀,你在炕格格里等我着呀”。一朝她们嫁为人妇,才能体味到当年你独念亲娘的苦楚和心痛。

是啊,据说你十五岁就嫁给了我的爷爷,从一个穷破的家庭,走进了另一个穷破的家庭。在那高高的山顶之上,你用小脚支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用颤颤巍巍的身体支撑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家,用瘦弱的身躯,和爷爷共同开田破土,打窑建屋,养儿育女,用艰辛的半生完成着人生的使命,无论坎坷,无视宿命。

姑姑说,山里的女人,必须勇敢,必须坚强,必须能干。而你,是完美的实践者。

高山上的乡邻都住得较远,大概隔着山头,才有另一户人家。广袤苍凉的大山之上,那些山间的生物便是家里的常客,小到田鼠,野鸡,野狗,大到豺狼,狐狸,以及我只在故事书和动物园里见过的大灰狼。你说,白日里男人们出去下工,家里通常只有你独守。你便总有几分担心,担心动物们会来家里偷吃偷喝。

你说,你最擅长撵狐狸。每次看到那大大的毛茸茸的黄色尾巴在鸡圈附近出现,你就立刻警觉起来。你会随手抄起什么家伙来,比如水瓢,比如扁担,比如扫帚,甚至是做针线活时,箩筐里的剪刀,炕上的拂尘。你会拐着小脚冲出屋门,叫叫喊喊着冲到鸡圈边,使劲挥舞着,大声吆喝着,训斥着,试图撵走狐狸。初来乍到的狐狸,定会被你的气势吓跑,躲在门外的墙边探头张望,你若再追撵过去,狐狸一定会一溜烟地顺着山跑下去;而那些品过家里鸡肉荤腥的家伙,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你说,那牲口是有灵性的,你便坐在屋门前,大声假意哭嚎起来。你嚎着流年不顺,生活不易,你嚎着举家维艰,嚎着自己的辛劳和疾苦,嚎着嚎着,便牵了悲伤的心弦,便是真地纵情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斜着眼瞄那狐儿。你说,真得看过狐儿眼角闪着泪光,毅然掉头离去。也有心硬的狐狸,却是执意往鸡圈里钻,闹得鸡飞狗叫,不得安生。你就只好抄起扁担,或者铁锨,继续喊叫着,恐吓着,追打着。有时,你也会纵容了狐狸叼着鸡,落荒而去。你说,你看得懂狐狸的眼神,也是小狐儿的妈,也是要养活生计的。你说,穷山老坳里,活着,不易!爷爷和其他家里的男人们便不爱听你这样的言辞,抱怨你是妇人之仁。没听说过同情狐狸的,天知道那牲口的心眼要多过你许多倍。你便默然,转身去忙活计。

你说,你最怕的是狼摸进来,那最是凶险,惊人心魄的。男人们常常在山上放羊时,遭遇偷羊的狼,或者狼群,而摸到家里来的,大都是独狼。山里的老人说,狼是有气节的动物,也是靠本事为生的, 偷偷摸摸也是无可为而为之。你说,平平静静的下午,突然听得院墙边的大树上,那些雀儿,鸦儿纷纷尖叫着飞起时,那怕就是有狼出没呢。你便会用扫帚使劲使劲地敲击着脸盆的底儿,并且使劲地,使劲地大声地喊叫,努力让山野之中的家人们,或者远处的邻里们听到,你也会抱起墙边的大石块,做好了袭击的准备。而你说,大抵是爷爷信佛之虔诚,佛菩萨也格外护佑,来过家里的狼,也没真格伤过人畜,只是偶尔叼走一只来不及回圈的鸡。于是,爷爷便一边修补着被你敲破的脸盆,一边数落着你的败家行为。你只盘着腿,坐在炕上,把孩子们都拥在身边,轻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少平安”。

姑姑说,你护犊,你极尽了那种艰辛困苦之下所有的生活智慧,满足着家人的各种需求。

比如治愈冻伤。姑姑说,山顶之上的家,终年都是风的领地,八方无阻。尤其是冬天的风,无论大小,都会让人皮开肉绽,被冻得麻木的手脚上皲皮,到处裂开了许多大小不均的口子。那是钻心的疼!风再继续钻到裂口里,就像刀子在把裂口继续哗啦开,简直是要命的感觉。

而你,就有许多治疗裂口的方法。第一种,就是用橡皮。那橡皮的形状,就好像川里人的鞋底一般。你非常珍惜橡皮,一定要家里人手脚裂口得多了,你才肯拿出来。你会把橡皮裁成中指长,拇指粗的大小,这个过程是严谨的,是你用手一点点比划着,丈量着的。然后,你把橡皮一头放在煤油灯上烤,烤化一点,就赶紧涂抹在裂口上。刚抹上,裂口处会很疼,疼得大家呲牙咧嘴,你便心疼地轻轻吹着,直到大家露出舒服的神情来。晚上,大家就在炕上排队,等待你给涂抹橡皮。你说,你恨不能一次就给他们治好所有的裂口。

或者,你会给每人分一小把麦粒,让大家放到嘴里嚼,嚼到只剩下面精,便比划着贴到裂口处。那个过程大家很享受,是味觉,感觉的共同享受。同时,你也相信老辈人流传下来的土法子,收集男娃的尿液,放到炕洞里,早起时,趁着热劲,把裂口伸进去,据说可以烫死裂口。不过,你有洁癖,你也不能接受孩子们用这个方法。所以,这个法子不常用。

困难时候的孩子们,历经着缺衣少食的痛苦。你家里也是同样的境地。于是,大家便要感谢你的心灵手巧。尤其是冬日里,你总是想着法子给孩子们保暖,又小心翼翼地安排着旧衣物的传递。比如,大儿子的棉衣,是细布做的,穿小了,便传递给二女儿,之后又传递给三女儿,再传递下去。直到棉衣里边的棉花都撕扯着分散开来,棉衣的外层还是缝补得仔仔细细,没有破洞。小女儿的手胖乎乎的,皮又嫩,冬天极易生冻疮。你便给做了半圆形的手套,接在棉衣的袖子上。玩耍时,手从手心那面的小口处伸出来,手背仍然被保护着,平时就把手缩在套子里。那曾经羡煞了多少孩子呢。

你说,你唯恐冻到孩子们,每天早起,把孩子们的衣物都烫在炕边上,这样他们起来时,就有热乎乎的衣服可以穿了。而今,每当姑姑说到这些,总会泪湿了眼眶。她说,你分明捂着的是自己的一颗母亲的心,恨不能掰成许多瓣儿,给孩子们每人揣上一份儿。

你说,当娘的心都一样,为了孩子,啥都能拼出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拼尽洪荒之力了吧。你说,住土窑那阵子,你总是心惊肉跳着土窑的塌落。你常常望着窑壁上那些新新旧旧的塌落的坑印子,时常思谋着对策。然后,意外总是发生得很突然。那一夜,家里没有男人,只有你守着两个女儿,睡在土窑的大炕上。半夜里,忽听一声巨响,被惊醒的你们,都知道是窑顶塌落了一块土。你们不敢点灯,不敢起身,紧张地甚至连气都不敢喘。就这样一直捱到了天亮,发现身旁好大一堆土。你们庆幸着那夜家人不在,又愁思着土窑的安危。

不久后的又一个夜,雷电交加,暴雨夹杂着冰雹,一泻而落。你搂着惊吓不已的孩子们,怔怔地看着窗外,心被高悬了起来。突然间,窑顶有很大的声响,桶口粗的水从窑顶冲了下来。眼看着水就要冲到土坯的粮仓边了。你跳下炕头,用簸箕接着落到粮仓上的水,泼到地上。男人们忙乎着把门边土墙的猫洞凿大些,把水排出去;你就弯着腰,一下一下地,用簸箕往外铲水。这一铲,就是半夜,从弯着腰,到蹲着,到坐在地上,天亮时,你说自己累得,连门框都靠不住。你说,那刻,没想过啥,就想着要保住土窑,保住儿女们。

日子久了,山里的乡邻们都喜欢你,喜欢你的善良,朴实,能干,勇敢。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也会常常来找你商量,求助,就连生了孩子,都要央求你给起名字。你说,她们都很喜欢你家孩子的名字,男孩子都叫“才”,女孩子都叫“花”。而后来男子们大都走出高山,去外边成才成人,这是你的荣耀,是山乡的荣耀。于是,你便常常给孩子们起名。

你说,你熬着熬着,就熬到了好日子。孩子们都成家立业,都住到远方的城市里去了。 你被他们说服着,住到城里的楼房去。临行前,山乡的人们来送行,都说你终于苦尽甘来,要去过好日子了。

然而,你却不喜欢城里。你的小脚,拘束着你,不能自如地上下楼梯。你曾经哭叫着说,自己拐着小脚,可以跑遍半座山,却不能从二楼的家里下楼去。你只能从窗户看出去,看外边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你孤独,你憋屈,你希望孩子们都能像以前那样,簇拥在你的身边。但是,你不忍为难他们,都是要照顾自己小家的人。

你说,儿子给你买了电视,让你解闷。而你却更加闷得厉害,时常闷得胸口难受。去了医院,才知你已经是重病缠身了。多年辛劳,旧疾恶化,医生已回天无力。

你说,你只想回老家,坐在大炕上,儿女环绕,聊着家常,讲着故事。只是,山上的土窑早已经坍塌。你摇着头说,该去的,都要去,挡不住啊。于是,我们把你送到三姑家的小院里。一席大炕,你靠在里边的被子上,你的儿女们围着你。你们大声聊着什么,都是纯正的家乡话,我其实听不大懂,只是看你们聊得那么热闹。该是聊过了前世今生。聊着聊着,你就咧着嘴笑了;聊着聊着,你就用手背抹着眼泪。你也会坐在院里,看花花草草,看日头从葡萄架中漏下来,看猫猫狗狗在脚边撒娇,甚至会拄着拐棍,恐吓追撵着叼走了鸡仔的大老鼠,还会嫌隔壁邻居太吵闹,而站在墙边,挥舞着拐棍,大声训斥着。

我们以为,你恢复了活力,而三姑还要忙于地头的劳作,并没有时间专门照顾你。于是,你又回到了城里的家。只是没想到,这次,你的生命之花会凋落地那么突然,那么快。只一场小感冒,你便引发了全身衰竭,那么匆匆,那么猝不及防地,你便没有再回到家里。父亲说,病故前,你说,一定要送你回山上去!你说,你只记得山上的样子!

二十年了,我们,依然清晰地记得你的样子!姑姑记得那样的,我亦记得这样的。不用明白风尘曾经怎样刻画你的样子,我们懂得,不变的你,依然伫立在这茫茫的尘世间!

二十年了,我第一次,用笔来缅怀你,我的奶奶。我愿是那聪明的孩子,提着心爱的灯笼,照亮着,寻觅着,记忆着,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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