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竟然降温了。

我收到来自家乡的消息，前去吊唁。死去的是我爷爷的最后一个兄弟。我的爷爷有四个兄弟。他在里面排老四，爷爷的父亲是个浪子，离过一次婚，有过情妇，也有私生子。不过那是年轻的事情了。老二和老四，也就是我的爷爷，是亲兄弟。老大和老三是爷爷父亲的亲兄弟的儿子，而这个老五就是那个私生子。爷爷父亲的亲兄弟去当了兵，消失得早。家里的寡妇最后也找了个新人家去了远方。所以这五兄弟和我爷爷的父亲凑了一家，至于爷爷的父亲的妻子，听说是被路上的醉鬼不小心推到了河里淹死了，也消失得早，似乎是爷爷未记事的时候的事情了。和当兵的那位一样鲜有耳闻。这前前后后的兄弟要么消失匿迹要么死去，这回走的是老五。听说在偏僻的山路里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发现时摩托车和他一样地躺在泥路旁，也许是那天和现在的这场雨一样大，脏泥弄得看不清老五已经开始长起尸斑的脸，凛冽的雨味冲刷掉了尸臭。原先发现的人以为他只是昏过去了，便趴下去推搡。又见四肢僵硬，扒拉来发现肚子上别着把鸟铳，鸟铳的枪口接着的黑漆漆的窟窿。才知道是出了事。谁都知道这是事故，怪不得这雨，更怪不得这鸟铳走火。要怪只能怪恰巧是他。

我坐在车窗旁，望着窗外逝去的风景。我不感到悲伤。按理说此时是理应悲伤的，至少也得是情所应当的。有人死去，就要以死者为大，就应当感到悲伤。而我与这个老五并无交集，听着他的故事我只觉得些许同情，并不至于落得悲伤的地步。

老五曾经是做和尚的，那个年代太贫困，或许不得已只能去出家。出家终究不是个办法，他最后还是归俗成了家。听我的父亲说，他是和老三一起去做的和尚。那个时候在我们的老家后山的后山上，还有一座寺。

只是那座寺最后还是在战火中消亡了。在那之前，老三和老五都在里面当和尚，那个时候，庙里还有一个像电视那样的老方丈。

依照电视里面那样的说法，老方丈怎么说不是法力无边也应该是神通广大，或说是能用超人的智慧，已经悟得些许人生的哲理，可以为人解惑的地步。而这个并不。

照我爷爷的父亲的讲法，这个老和尚似乎是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看上去像是大智若愚，当然也有可能是真愚。不过他说这个老和尚会一个绝技。就是能够操控蛇。

听上去似乎是反科学的，反自然的，然而我的爷爷的父亲对此表示深信不疑。他说他曾经亲眼见过老和尚念了一道咒，就把方圆五里的蛇全部召集了起来，然后一声咒下去，蛇又会定住。以前在做拖拉机去镇上的时候定了条蛇，傍晚回家时蛇仍然定在那，俨然一副路标的样子，因此，老和尚是十分精通蛇性的，对解蛇毒十分在行。至少在那个村的那片是十分出名的，哪户人家挨了蛇咬，只要去找老和尚，他就总能治好，并且老和尚什么也不收，最多的时候也只是蹭了几口茶水。

而老五估计就是看中了这里面的玄机。跟着学了点皮毛，起先也是四处慈善似的四处医人，后来也胆敢四处收些小钱拿些鸡鸭鱼肉了。他便跟着一起不再出家。老三则是善始善终。

而这老和尚似乎是一直就知道，所以他只是教给了老五些皮毛，老和尚想要教给老三，想要这技艺至少也不落得失传的地步，只是奈何老三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直到后来的一日里，老和尚在泥塑的佛前打坐再也没有站起来时，这驭蛇的技艺就彻底成了一个秘密。自老和尚死后，庙里的人就更加少了，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老三一个人。而他并不在乎。人们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就像从社会里脱离了一样。

到了后来来了山贼，人们都躲到了更加深的林里去了，而听说老三仍然在那庙里。过着同之前一样无人知晓的日子。庙自然是没了，更奇怪的事是，关于那座破烂的两人高的泥塑佛像更是连渣都没有见过。但是有人说见过逆贼抬着金色的小山拉走了。有人猜测那就是那座泥塑的佛像，只是恰巧被发现了是金造的内里，便被掠走了。也有人说那不是，那是某个地主藏在地窖里的大宝贝。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没有人提及老三的事情。爷爷一家都猜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逃了。但是大家对此都只字不提，或说根本无空提及。而老五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老和尚肯定是知道金身佛的事情的，他觉得他也告诉了老三这个秘密。所以老三一直守着庙不走。他便对此事没有理由地生出了股怒气。当着人们的面去骂老三，说他的不是，污蔑他是当了叛贼，把麻烦给招来了。

但是这个事情是怪不到老三的头上去的，因为他人毕竟不见了。 这个事情要怪就怪到了爷爷的一家来。这个时候的大家是愤怒的，而愤怒的来源其实大抵是因为他们太低能。他们无法把怒火施加到侵略者身上，这个时候找个替罪羊就再好不‘过了。这不能怪大家，其实也不能去怪老三，因为该来的总会来，甚至也不能去怪老五，因为该来的还是会来。

听爷爷说这年是他们家过的比较艰难的一段时间了。老五到是受到了检举的优待似的，并不看上去的艰难。至少没有绯言绯语。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不顾地下着。只是有些猛烈。我深吸一口气，仿佛鼻腔里就灌满了雨水的味道。我把头倚向一旁，打算小睡一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