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是在小爷爷的葬礼上。

我望到冰棺中的小爷爷，那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侵袭而来，我捂住嘴，惊恐得不断落泪。命运给他的一生决绝而仓促地画上了句点，他永久地消逝了。

我该如何去面对，接着走我人生余下的路！

那天家人说小爷爷来家里了，我去看他。冬日里的阳光极其高远明亮，暖烘烘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却还是没能掩盖住冰冷的死亡气息。小爷爷穿着军大衣，坐在长凳上。那时的他早已骨瘦如柴，干涩的皮肤下是突出的一块块嶙峋的骨头，即使衣物再厚也清晰可辨。他的面容也不复往日的红润鲜亮，眉骨、突兀地显出来，简直不像一个活人。

我踌躇着不敢向前。从前的他身材高大，说话时洪亮的声音时常跃出欢悦，大大的眼睛总闪着明亮柔和的光。这样一个爱说爱笑的亲人，如今判若两人。依稀能辨别出往日风采的，只有一双微亮的眼睛。

我察觉那双目微动，虚弱的小爷爷开口了，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几下，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是在叫我的名字。他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声音微不可闻。我拼命点头，渴望给小爷爷多一点说话的机会。他又艰难地挺直背脊，用力地从胸中吐出一句话来：“以后要好好生活，过得开心一点！”末了，他又在话尾添了一句，“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在确定我是否听清楚。

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轻声应下。往昔对于对于死亡的模糊概念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十年前的小爷爷脸上总洋溢着欢悦的笑，做起农活来也是轻快敏捷。现在的他被剥夺了劳动能力，病魔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身体最后乃至生命。从前明亮的一幕幕与眼前的不堪不断交错，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小爷爷将要永远地消逝了。

可他的意识将永不会磨灭，他的爱与热望会伴随着他人余下的路，仿佛接力一般，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我轻声应下，面前的虚弱之人又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这两句话，该是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之后小爷爷便不再说话了，他静坐在那里。眼神中充满平静与温情，贪恋地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每一棵草木乃至沙土尘埃，他仍旧热爱着这个世界，也同样坦然宁静地面对常人恐慌至极的现实。

在时与空纵横交错的某个节点上，我和处于生命尽头的他坚信了同一个希望，他穷尽一生秉持着的对于生命的敬畏与热望会长久地留存下去，而第一个人接力的人，是我。

我无力地面对这一无法逆转的现实，我坦然地接受死亡和消逝，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小爷爷在生命最后给予我的爱和希望。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映出了那时小爷爷的面庞，那时一种怀着信念坦然离世的神色。第一次清晰地经历鲜活生灵的消逝，理智地面对死亡，却在耳畔响起哀鸣之时，奇迹地增长出不灭的希望，消逝意味着诞生，生命的伟大在于永不停息。

小爷爷的逝去孕育了新生的我，我是他的不灭精神的第一位接力人。愿我们永远保持对于生命的爱与热望，愿我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