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无常散文

时间:2024-04-30  字数:9800字  手机阅读

远去的无常散文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里的无常分为三种,一种是好吃无常,一种是阴无常,一种是取命无常,三种无常都比较让人讨厌,也让人害怕,尤其让小孩子害怕。这些无常都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死了的鬼魂。除了取命无常外,其余的无常都没有孩子,好吃无常和阴无常都是女的。好吃无常会遭人捉弄,阴无常会被人欺负,取命无常倒会让人敬畏和感激,当然也会被人仇恨。

菊淑就是一个好吃无常,她没生过孩子,至今还在人世,不过人们好像已经忘记她是个无常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人们总爱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菊淑是一个讨厌的好吃无常。谁家煮醪糟了,谁家舂汤圆了或者打灰面了就要防着菊淑。说是怕她偷吃,只要看到她在附近就会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她,或者在心里诅咒她。

有一回,红儿的娘正在煮醪糟,菊淑正好路过,红儿的娘就在屋子里骂了起来。在红儿家串门的梦伯说:“那些人真是太不自觉了。”

我问梦伯是怎么回事。梦伯于是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菊淑的故事。淮伯家煮醪糟,菊淑路过正好看见。淮伯娘就怀疑菊淑要偷吃自己煮的醪糟,于是就一整天守在在发酵的醪糟旁不挪脚。终于在第二天,淮伯娘看见从在发酵的醪糟上方吊下一只蜘蛛来。淮伯娘一下逮住了那只蜘蛛,把那只蜘蛛和未发酵好的醪糟装进了准备装醪糟的土坛子里。

三天后,只见菊淑拄着拐棍,形容枯槁地来到淮伯家,央求淮伯娘饶了她,将她的魂魄给放了,还承诺以后再也不敢了。开始,淮伯娘稳起精神,假装不知道菊淑在说些什么,急得菊淑都要下跪了。后来,淮伯娘一边咒骂一边数落起菊淑来,菊淑一声不吭,任由淮伯娘数落和辱骂。淮伯娘数落完了才打开土坛子放了菊淑的魂魄。据说这回菊淑在家躺了半个多月才回阳。也有人说,好吃无常偷吃东西是生不由己的事情,改不掉的,只要她遇见有人煮醪糟、舂汤圆面之类的,她照样会身不由己地偷吃。

我原以为好吃无常偷吃醪糟是将醪糟吃得干干净净。有一次,隔壁香嫂在家里破口大骂,说自己煮的醪糟遭哪个砍脑壳的好吃无常偷吃了。我跑出看了,才知道这所谓的醪糟遭好吃无常偷吃不过是醪糟的颜色变成屎黄色,没有香味和米酒味而已,数量其实一点也没有减少。

我原本不相信有什么好吃无常的事,可是老家的上一代人却传得那样惟妙惟肖,不容置疑。我还看见有人非常无理地当着菊淑的面叫她好吃无常,菊淑既不否认,也不回应。这让我有些相信了世间原来是有好吃无常的。

菊淑一生没有儿女,谁家有丧事就会让菊淑去煮羊肉。菊淑煮的羊肉皮上还有许多没处理干净的羊毛,羊膻味也特别浓。但是帮忙的人们还是一边咒骂菊淑邋遢,一边大口地吞咽羊肉。结果,浓烈的羊膻味飘满了整个山寨。菊淑煮羊肉还有一个被人们责骂的坏习惯,就是会把半生不熟的羊肉先自己舀上两海碗给吃掉。这样的习惯当然让办丧事的主人家很不满。不满归不满,谁家有丧事了依然还会请菊淑去煮羊肉。直到菊淑老了,再也做不动了才罢。

现在菊淑的丈夫已经死了,成了真正的孤寡老人,人们对她的嫌弃也因为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改善而减少了。

香姑被人们称为地地道道的阴无常,我已经有三十几年没见过香姑了。一是因为我们寨子离她所在的寨子有两三里路程,二是为了生计,我每年都要外出打工,只有过春节才回家几天,抽不出时间闲逛,再说去访问一个阴无常会被人笑话甚至唾骂的。我不知香姑还在不在人世,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在我的记忆中,香姑经常蓬头垢面,一双眼睛惨淡无光,身子骨架高大,却瘦如骷髅,脸色蜡黄。童年时,见到她我就双脚打颤,想跑却又迈不开脚步。据说香姑很懒,是一个懒得出奇的女人,家里地从没扫过,灰尘积淀得很厚很厚。吃过的碗筷也不洗,总要等到吃饭的时候,才找出来用冷水涮涮就盛饭吃。她还有偷窃的陋习,因为懒惰,每年都要闹饥荒,常常窜到别人的`玉米地里偷玉米棒子,有时被主人捉住一顿暴打,要等在床上躺十天半月才起得来。

香姑是阴无常,据说有两个本事是很让别人害怕的,一是在夜间游荡到年轻媳妇的梦里,牵着年轻媳妇走无常,让别人的年轻媳妇也成为无常,二是会取刚出生的婴儿的命。

农闲时节,特别是夏天的农闲时节,几个年轻媳妇聚在一起就会讲夜间自己做得梦,有很多梦都是关于香姑带自己走无常的梦。不过,结果往往是香姑在这些梦里并未得逞。情节大多是梦见自己在一个深涧边,两山之间有一座独木桥,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过桥。这时,香姑就会神秘地出现在她们的梦中,微笑着鼓励年轻媳妇过桥,如果年轻媳妇实在不敢过桥,香姑就会在梦中牵着年轻媳妇的手,让她跟着自己小心过桥。要是这个年轻媳妇跟着香姑过了桥,就会变成像香姑一样的阴无常,如果没有过桥,香姑的阴谋就没有得逞。往往是年轻媳妇还没有过桥就会从梦中吓醒,所以,香姑的阴谋基本都不会得逞,可是年轻媳妇们却因此恨上了她。

关于香姑的另一个本事就更让人仇恨了,如果谁家有了刚出生的婴儿,结果让香姑知道了出生年月,香姑就会取那个婴儿的命去给师傅(阴无常的师傅究竟是谁却没有人知道)交差。我曾经听来了这样一个故事,是否真实,无从考证。有一次,香姑丈夫的三弟家添了一个小男孩,在男孩三个多月的时候,一天夜里,那个小男孩啼哭不止,也不吃奶。父母无论怎样哄都哄不好。结果香姑丈夫的三弟发现是香姑搞的鬼,于是提着一把菜刀闯进了香姑的家,揪住香姑的头发说要砍下香姑的脑袋!香姑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说,孩子没事了,结果那个孩子果真没哭了,竟然呼呼地睡去了。香姑的丈夫不但没有为自己的妻子讨回公道,竟然也辱骂香姑是瞎了眼。我不知道香姑是怎样想的,我只知道香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无常身份辩解过。

香姑不生孩子,这也是阴无常的特征。我后来隐隐约约听说香姑在路边捡了弃婴来养,不知道现在那个弃婴长大没有,她对香姑是否孝顺。

取命无常是本事最大的无常,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敬畏,既令人生厌,又让人感激,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好像比巫师的本事还大,并且有些取命无常既是巫师又是取命无常。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取替身。

如果谁家的小孩生病了要到垂死的边缘了,如果孩子的父母求到了取命无常,并且给够了足够的报酬,取命无常就会将那个垂死的小孩从死亡线上给拽回来。但是这拽回来是取了别家小孩的魂的,让别家小孩的魂寄在垂死小孩的身上让其复活的,被取了魂的小孩就会死去。

确切地说我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取命无常,因为在我记事的时候,村子里的取命无常都已经相继地去世了。

据说红儿(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的命就是让一个叫老福的取命无常给旧的。红儿九个月大的时候害了病,红儿的父母为红儿看遍了村子里所有的医生都没看好,红儿的病越来越严重。一直病了两个多月,一直于红儿睡在摇篮里都哭不出声音了,红儿的父亲在深夜敲响了老福的门,急切地要求老福救红儿的命。老福来到红儿家将红儿抱起来,在红儿的身上往上推了三下,往下退了三下,然后点上桐油灯,手蘸桐油,一边在红儿身上的穴位烧灯火,一边用手推拿,推拿完后再开了几味中药喂给了红儿。红儿的命就保住了,红儿的病也逐渐地好了起来,竟然在整个童年期间再没有生过病。红儿的父母为了答谢老福,给了他三块钱,一只红公鸡,二十斤糯米,大小不一的十几个糍粑。那糍粑和红公鸡是老福要拿回家祭拜师祖的(祭拜师祖有一套严格的仪式)。十几天过后,张家寨子里传出一家小孩死了,据说那个小孩死因是让老福给取了魂,将那个小孩的魂寄在了红儿的身上。不过,张家的人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没见过老福的样子,可是我却见过老福的儿子。老福的儿子也会医病,我专门到过他的家,和他谈了关于医病的事。老福的儿子说自己的医术是祖传的,不但会开药单,还会针灸和烧灯火的医术。我虽然不懂医术,但知道一些中药材的名称。我看见他开的中药铺里都是些传统的中药材,并且仔细地标明了各种中药的名称,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福的儿子特别擅长医小孩,村子里的人都很相信他,小孩有病都请他治。不过却没有人说老福的儿子是无常。

我后来还知道老福和公社医院的院长很要好,他们常在一起讨论中医医术,院长不但很敬重老福,还向他学习了许多中医知识,以至于在八九十年代,我们那个地方的人有大病都要请院长诊断,从不上县城的医院,院长一出手,八九不离十病人就会好起来。

我现在回到老家,很少听到年轻人谈论无常,也没有听过年轻媳妇说自己遭走无常了,只是偶尔有老年人谈起无常,但都没有以前那么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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